老实说,要到几岁才开始不相信凉宫春日系列会有续作……这类遥远的话题对我来说,根本不痛不痒的。不过,讲到那个黄发带的女孩将会在几年后销声匿迹,我可以肯定的说,我根本打一开始就觉得那是不可能的。 我知道那个有些蛮横的女孩在业界一直都是无法触及像康托绝对无限一样的神一般的存在,而春日永远是他们无法遗忘的回忆与目标。至少,多年以后,面对发光的屏幕,我仍会想起我如阿虚一般被凉宫的自我介绍所震慑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ただの人间には兴味ありません . この中に宇宙人·未来人·超能力者がいだら, あたしのところに来なさいっ!”
我对普通的人类没有兴趣。你们之中要是有外星人、未来人、异世界的人、超能力者,就尽管来找我吧!
就是这句话冲击了我和阿虚的内心。
外星人,未来人,异世界人,超能力者,多么美好的词汇,他们几乎是未知,趣味,冒险的代名词,每个人小时候或多或少地都有这份憧憬,摆脱令人烦闷的现实,得到一个更加有趣的人生。那时候,几乎没有一个人的梦想是拥有一套房。后来逐渐长大了,超乎常理的事情仍未在自己身边,慢慢地,就觉得这是将不切实际的想法并将其尽数埋葬,压住它们躁动的棺材板并对自己以往的中二感到幼稚和可笑。
而凉宫则是彻彻底底,始终如一的中二病。她不会为自己不切实际或者说是所谓幼稚的想法而感到羞耻,也不会因为“物理法则残酷的准确”而对自己改变自己的初衷。她一个以自我为中心,不在乎别人看法的人,从来不瞻前顾后,不会受舆论影响,不会被现实击倒,不被外物所左右,对她来说世界也不过身外之物。这使凉宫这个形象非常地纯粹——人性的善在她身上凸显,人性的恶也毫不掩盖,她令人喜爱,她令人厌恶,她做好事,她也做坏事,矛盾的人性在凉宫身上完美的体现,甚至可以说是人性夸张化的角色,凉宫不被世俗所污染,比任何人都像一个人。
她是神,却不不会让人感到神圣和高高在上,因为这个神是比人类更加人类的人类。看到这里,便很容易发现凉宫的“神性”与一个神话极为相像——那就是希腊诸神。
尼采在其早期作品《悲剧的诞生》(三)中写到—— 谁怀着另一种宗教感情,走向奥林匹斯神祇,到他们身上寻找高尚操行以至圣德、非肉体的精神升华、慈悲爱怜的目光,他必定深感失望不快,马上掉头而归。这里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人想到苦行、修身和义务,我们看到的只是快乐、自信,乃至意气昂扬的生命,在这种生命状态中,一切存在的东西,不论善恶,都被神化了。面对这充满活力、生机盎然的景象,观者可能会惊愕地自问:这些豪放自信的人服了什么灵丹妙药,如此尽情享受人生,以致到处都有那“给人甜蜜的感官享受”的海伦——他们自身生存的理想形象和他们笑脸相向。 谷川流在雕刻凉宫这一形象时将她刻画得和希腊诸神如此相像,无论有意还是无意,我都不觉得是巧合。
想要证明这一点,我们先要证明一点,即:凉宫就是阿虚。 《凉宫春日的忧郁》序曲中阿虚的独白一开始就写道—— 在我的内心深处,是十分渴望那些外星人、幽灵、妖怪、超能力者以及邪恶组织突然出现在眼前的。 和我生活的这个普通世界相比,特摄、动画里头所描绘的世界,反而更有魅力。 这就是一直嚷嚷着要过平静生活的阿虚内心真正的想法。
对超现实的渴望和物理法则相矛盾,希望平静又不甘平庸,而凉宫春日希望世界更加光怪陆离更加有趣,而她的潜意识却让世界井然有序。
两者的本质都是平静和有趣之间的矛盾,从这个角度来说两者极其相像。
希腊神和希腊人的关系正与之有异曲同工之妙。 从开头一直到遇到两个之前画面都是灰色的,直到遇到了凉宫,一切才有了色彩。 在这里就不得不谈“神”的意义所在。 还是《悲剧的诞生》的原文—— 奥林匹斯的众神世界与这民间智慧的关系若何呢?可以说无异于受刑的殉道者迷醉的幻觉之于他的痛苦。 现在,奥林匹斯魔山仿佛向我们开启了大门,让我们看到它的根基。希腊人深深体会到生存的恐怖和可怕……这个如此敏感,欲望如此强烈,特别能体验痛苦的民族怎么能忍受这人生呢?……于是有了奥林匹斯世界的诞生,有了这个世界,希腊人的“意志”有了一面让人升华的镜子。众神自己过了人的生活,从而为人生作了辩护——这就是惟一令人满意的神正论。光下生活是值得追求的。 正如西勒尼所言(世间最好的东西是不要降生,不要存在,归于乌有。不过,对你们来说,等而次之的东西是——立刻就死),希腊人感到生存的恐惧,为了让自己用活下去的动力,人们他们创造出了以自己为原型希腊诸神。
在凉宫春日系列里,阿虚虽然不相信圣诞老人,却对超自然事物始终抱有期待,在等待着期望着最后失望和麻木。为了不让自己有所期望而因此绝望,阿虚那个在现实得可怕的灰冷世界里压抑自己的情感,用理智的硬壳将本心与世隔离。身边若是没有一个比阿虚纯粹,更加灿烂的凉宫春日,他或许将继续像冷战期的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一样龟缩在自己画的理性牢笼里磕着名为安逸的安慰剂来欺骗自己——这些无聊的一切就是他发自内心想要过的生活。所谓的有趣,在这里已经不是所谓消遣,而是阿虚抑或是谷川流本人提出的究极疑问:我们活着,意义何在?我们真正所追求的,究竟是什么?
很明显,阿虚所“期望”的平庸人生根本不是他真正想要的,那是他逃避的避风港,是心灵的血痂,这些自我安慰的想法从他口中说出,谎言不断重复,最后自己也信以为真,这样的确可以麻醉痛苦,但不能带来幸福。
直到阿虚遇到了凉宫。她用各种疯疯癫癫的活动尽情释放阿虚的本性,唤醒他原来的自己,此时阿虚才真真正正作为一个人活着而不是像只马戏团里钻火圈的狮子一样囚禁自己本性,直到乐趣和充实的甘冽在他枯涸的咽喉流淌,他才意识到以前的自己是如此的死气沉沉。若非如此,在《消失》中的文艺社里,阿虚不会选择有sos团的世界。
尼采如此描绘了酒神精神——人不再是艺术家,他变成了艺术品。这里,透过醉的颤栗,整个大自然的威力显露无遗,太一的快感得到极度的满足。最精良的陶土,最珍贵的大理石——人,在这里被揉捏、被雕琢…… 而在凉宫的引导下,阿虚的本我与世界的隔阂不断溶解,直到《消失》篇的压力下冲破了心茧,重回童年那个追求有趣世界的自己,返璞归真。
《消失》截图
凉宫拯救了阿虚,她洗净了阿虚对世界的失望也复活了他死去的初心。 凉宫拯救的只是阿虚吗?我认为,阿虚就是读者本身,而春日,就是读者的神。 难道没有读者会从凉宫身上看到了自己,就像希腊人看到了奥林匹斯山上的诸神一样,猝然惊醒,重新发现自己曾舍去的东西的意义,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开始麻木,然后让【自己】从“活着”变成“生活”吗? 我幸运地就是其中的一员。
我时常惊叹凉宫春日精神与尼采的狄俄尼索斯精神如此相像,但若是刻意模仿,凉宫绝对不可能达到如此高度。从佐佐木的言论和书中不少地方可以看出谷川有着不低的哲学功底,也许谷川和尼采也是否定绝对价值——不再相信一种客观而且绝对力量,把每个个体都包括在内。也许阿虚不信仰神,阿虚不需要外力,阿虚的力量来源与他自己。一个更深层次,更加纯净的自己——凉宫春日。这样的凉宫春日拯救了阿虚,或许也曾拯救了沉迷麻将的自己,我相信,谷川写凉宫春日系列的初衷,就是为了或多或少拯救那些在生活中沉沦的人们,而他确实做到了。
“世界上没有上帝,因为我无法忍受我不是上帝。”
微笑的凉宫春日,自信的凉宫春日,不遵守法则的凉宫春日,构造法则的凉宫春日。 在这里我们不妨引用那个名叫查拉图斯特拉的狄俄尼索斯恶魔的话:
“我的弟兄们,提起你们的精神,让心花怒放!也别给我忘了腿!你们是善舞者,抬起你们的腿!脑袋朝下倒立也许更好!”
“这顶笑者的王冠,这顶玫瑰花环的王冠:我自己将它戴到头上,我自己宣布我的笑是神圣的。今天,还没有别的什么人如此强大,能效法我这么做。”
“善舞的查拉图斯特拉,轻捷的查拉图斯特拉,他扑动翅膀示意,向所有禽鸟示意,他——一个意欲飞行的人,一个漫不经心的乐天派,已做好飞行的准备。”
“预言者查拉图斯特拉,用笑预示未来的查拉图斯特拉,从不心烦意乱,一向处事随和,他喜欢朝令夕改,喜欢放荡不羁:我自己戴上这顶王冠!”
“这顶笑者的王冠,这顶玫瑰花环的王冠:我的弟兄们,我把这顶王冠掷给你们!我宣布笑是神圣的!你们这些高等人,给我好好学笑吧!”
写得很棒呢,我一直没能像作者这样,把凉宫和酒神文化、生命意志之类的联系起来。在我的头脑中,是日常和反常